劉曉都：建筑改造，傳承城市基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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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市實踐建筑事務所 合伙人 劉曉都

傳承城市基因，才是我們在乎的

Q：都市實踐為什么會關注改造項目?

劉曉都：因為這是一個現(xiàn)實吧，隨著城市疾風暴雨似的快速發(fā)展，很多建筑正面臨著可能要消失的命運，即使深圳這樣的新興城市也一樣，我們還蠻關注這樣一種狀態(tài)。

Q：在做改造項目時，都市實踐的關注點是在哪?

劉曉都：我們更偏向于從城市的角度分析。從相對宏觀的城市肌理的角度看，可能個體建筑沒那么重要，但個體建筑形成集群狀態(tài)時，就很重要：比如北京老城區(qū)，每棟房子都很簡單、雷同，但集中以后，形成的街區(qū)和城市肌理，就很重要，如果拆掉其中一些，新蓋房子因為要符合現(xiàn)代需求，尺度變大，肌理就被破壞，城市基因也就變了。我們在乎的就是這個層次。

歐洲的老建筑改造成新的功能都非常常見，加些電梯、空調等，只要改造完后，能適用于現(xiàn)代生活就可以了，但他們的老建筑整體的外觀、尺度都保持了原狀，很好延續(xù)了歷史跟傳統(tǒng)，尊重了城市肌理，這就很好。具體怎么改造，有不同的處理方法，沒有一定之規(guī)，很重要的一點是需要普通市民、建筑師、開發(fā)商、政府部門都對老建筑有一種正確判斷。

Q：您覺得老建筑的價值在哪?

劉曉都：就像古董，拆了毀了就再也拿不回來了，這就是價值。唐朝現(xiàn)存僅有的幾個建筑，最大的是山西佛光寺大殿，它可能只是當年唐朝成千上萬廟宇中比較一般的一個。佛光寺現(xiàn)在成了我們最大的寶貝，因為它是在唐朝這么多廟中，唯一現(xiàn)在能看見的實物。

再舉個例子。我們當年上學時，水磨石地面是非常普遍的工藝。做設計的時候，都說要做水磨石地面。但現(xiàn)在即使有這機器，也沒有會干這活的工人了，水磨石地面就變成了一個好東西。很多人喜歡看徽州民居上雕的木花、窗梁，因為這種記憶消失了，現(xiàn)代中國人已經完全喪失了這種工藝水準，它于是變成了一個古董，而且不可復制。雖然，我們做的都是現(xiàn)代建筑，從來不做仿古建筑，但我們仍然尊重那些東西，因為我們無論如何也作不出來了。

Q：能否以您做過的項目為例，介紹一下您如何進行老建筑改造?

劉曉都：尊重城市肌理和城市歷史給城市人帶來的記憶，傳承城市基因，才是我們在乎的，深圳華僑城OCT Loft創(chuàng)意園就是一個體現(xiàn)。雖然深圳作為經濟特區(qū)才三十年歷史，但三十年前比如80年代蓋的房子，仍然保存著一種城市記憶，這就是基因，我們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傳承這種基因，過一段時間再讓它消失，到時候它又會轉換成另一種形式。

我們這種改造，不是機械性的保護，而是帶有創(chuàng)意、自由的改造，我稱其為"為創(chuàng)造的改造"。我只是保存它的狀態(tài)，讓人家能夠從這找到一種記憶，讓人感受這里曾經的工業(yè)痕跡，那氛圍挺有意思。我們給它找到了正好吻合的角色——創(chuàng)意園，因為它有一定的大空間，沒有太多建筑特征，相對比較自由，有室內設計的余地，人在里面會有更大的發(fā)揮空間，比較適合創(chuàng)意公司的特點和工作氛圍。

現(xiàn)在很多改造項目都是把舊廠房改造成藝術區(qū)，北京798就非常典型。798原來就是東德援建的工廠，很包豪斯，很現(xiàn)代建筑，用鋼筋混凝土，質量也很高，屬于有價值的建筑。我們的OCT創(chuàng)意園的原建筑，卻沒任何價值，我們重新做過屋頂，把大部分東西都拆掉重做，但我們保持了它原來的大致狀態(tài)。所以即便都是改造成創(chuàng)意園，還是要針對不同地方，選擇不同策略。

Q：老建筑改造項目，在材料應用上有什么不一樣?

劉曉都：現(xiàn)在有了更多新技術和新材料可以給老建筑用，玻璃，陽光板，透明混凝土，各種隔熱材料，各種交接材料，各種輕質材料。我們發(fā)明了很多進步的材料，替換掉原來不好的材料比如有毒的石棉材料。

形式的改變也跟技術的發(fā)展有很大關系。比如老建筑用坡屋頂是為了防水，因為老的天然材料透水性比較強，用斜屋頂可以讓水快速流走。但現(xiàn)代技術，發(fā)明了密封的防滲水材料和油氈，鋼筋混凝土本身密性又強，或就直接拿玻璃封一下就封住了，所以現(xiàn)在做平屋頂成為簡單易行的方式。

而說到底，建筑仍然是一個傳統(tǒng)行業(yè)，建造方式上沒有任何革命性的成果?，F(xiàn)代技術把建造變得容易，也變得不精致了。原來是要加好多層材料才能保證不透水、不透風，現(xiàn)在一層就搞定。蓋得太容易，大量性建造，必然帶來一種粗糙。

Q：現(xiàn)在的老建筑改造，都存在哪些問題?

劉曉都：我覺得一個主要問題在于國人的喜新厭舊心態(tài)。切斷傳統(tǒng)成了傳統(tǒng)，革命成為傳統(tǒng)，文化卻沒有了傳統(tǒng)。下代人如果活在這種沒有文化傳統(tǒng)的城市里，一定會迷茫。所有人最終都要追尋這個問題，從哪來，到哪去。

當年英國皇室，用勞斯萊斯的一輛古董車，換了一臺美國人剛剛發(fā)明的電冰箱，現(xiàn)在電冰箱可能一文不值，古董車可能值幾百萬。還有在80年代，很多人把自己的家底比如古畫、古董箱子椅子這些老東西拿出來換彩電冰箱?，F(xiàn)在，那些古董仍然值錢，但新?lián)Q回來的東西，沒一樣值錢。中國人在整體上，把財富和即時享受看得太重了，缺乏對文化和傳統(tǒng)價值的認同和信念，也沒意識到它們的價值。比如開發(fā)商為了蓋更高的樓，就愿意放棄老東西。這可能應該歸罪于經濟過度發(fā)展，如果去那些經濟發(fā)展落后的地方，歷史傳統(tǒng)感會非常強。保守(conservative)在西方是一個偏中性和褒義的詞，英國保守黨，美國共和黨都講自己是保守派，因為他們尊重老祖宗傳下的規(guī)則及其價值，我們需要有這批人。

另外一個問題是粗劣模仿。以前的建筑，為什么要有裝飾?那時會覺得不做裝飾的建筑很糟糕，就像沒穿衣服對于有臉面的人來講是不可忍受的，現(xiàn)在不做裝飾卻成了一種時尚。審美在改變，但并不是不能忍受裝飾，而是那種裝飾我們做不了了。粗劣模仿，還不如老老實實做一個普通房子。所以，尊重老建筑，能否做到老建筑的程度，實際上，是人的能力的問題。

Q：都市實踐為中低收入人群設計了一個土樓公社，您說“為中產以下的人去想才有意思。”您為什么會這么想?

劉曉都：我們都市實踐很關注城市以及城市里人的生活狀態(tài)，我們會從這里面發(fā)現(xiàn)設計想法，提出策略。其實城市最根本的問題是人，人最重要的問題是居住，居住問題中大部分都關于中低收入人群，如果解決了這個問題，就解決了城市一個很大的問題。他們的生存狀態(tài)決定了城市的生存狀態(tài)，解決了這些人群住宅的形態(tài)問題，幾乎也就解決了城市的形態(tài)問題。一個城市的肌理不是靠幾個地標，而是靠大批的住宅這類更加背景化的建筑來支撐的。

我從香港的城市形態(tài)上也受到啟示，一個住宅空間相對擁擠的城市能激發(fā)出的活力，遠遠大于大家都舒舒服服住很大房子的狀態(tài)。因為住宅空間擁擠，人在家里呆不住，就必須要出來，社會活動就必須在公共空間完成，這樣城市資源能發(fā)揮更大作用，同時有更多人能互相服務，產生更多商機，資金在城市里的流動速度就非常快。在亞洲城市，這樣的方式應該比較合適。

我覺得普通人要放低對住宅的期待，可能一個家庭住宅面積要遠遠小于100平米，這樣，整個城市才能承受得了人口的狀態(tài)，這可能是不得不接受的一個現(xiàn)實，但我樂觀的是，通過好的設計，一個小一點的住宅，完全可實現(xiàn)人的正常生活狀態(tài)。說實話，這種小戶型，我更有興趣。這應該是一種趨勢，也是更平衡健康的一種方式。